这个人很呆,没有留下任何介绍。

…我在这里也存一下吧。
17下半年的随笔。



       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,亦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他在荒凉的街边地上醒来,茫然无措地用一双惶恐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。地球是同一个地球,清晨的街道上寥寥无人,行人在距他很远的地方走着,远去,向初生的旭日那飘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见露水在沾染油漆的绿叶上滚过,停留,麻木地滑落。他颤抖着站起来,两手空空,脑子也空空,只得木讷地张开嘴,好像时光碾过他的脑子然后把他所有的思绪由嘴巴吐了出来,只有模糊的色彩在脑海里扭曲变幻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脑袋空空,肚子也空空,肚子是一个无底洞,一个巨大的口袋,像是黑洞,你在那里看不见光线,看不到自己,看到的只有茫然,无尽是它的代名词,它让他饥饿。饥饿是会要人命的疾病,它会逼迫一个完好的青年发疯,它会狞笑着吃掉自己的同类,最可怕的是在灼烧中杀掉拎着这个口袋的人。于是他带着空空的脑壳,怀揣着开始逼迫自己的胃,沿着街道走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从早上走到中午,从中午走到晚上,行人不见了,建筑里只有空气没有活物,胃的胁迫在逼近,它手里明晃晃的火把让他恐惧,想要尖叫却全身发软地哽咽。就在火把靠近他的皮肤开始焚烧他的时候,一家富丽堂皇的建筑就这么走近了他。食物的香气在建筑的后方诱人地萦绕,他无力的步伐奇迹般的加快了。

       食物啊!他饥饿地张大嘴,双手颤抖着触碰到那一个桶里即将满溢的食物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食物,丑陋如被打翻搅拌的颜料,芳香如令人窒息的毒药。它黏糊状的外表佐以香气,逼他发疯,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舀起就吃。奇妙的是,这香糊刚一顺食道进入胃里,他便饱了,甚至是撑了——丝毫塞不下第二口,而食物的香气竟一刹变得极其恶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吓了一跳,踉跄地向后退去,腐烂的恶臭萦绕着他,从他因惊惧而翕动的鼻孔中钻进去,狠狠地在他的大脑里尖叫,那叫声凄苦、干哑撕裂,他步伐不稳地摔倒在地,又慌乱地撑起自己,歪歪扭扭跑出去,那富丽堂皇的建筑和那恶臭的食物又渐渐地离他远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都说民以食为天,那么吃饱了之后该去哪里?他不知道,但是也不想停下步伐,他感觉不到累,于是决定继续前行。从白天走到黑夜,再从黑夜走到白天,空旷的街道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出现,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没有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处都是无脸的人。形形色色,老老少少,乌黑的发,棕金的发,暗红的发,苍白的发,白色的皮肤,黄色的皮肤,黑色的皮肤,破烂或高贵的穿着,但都没有面孔。

        空白谱写他们的脸,本应是五官的地方是平坦一片,自身的肤色覆盖平地。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在窃窃私语着,明明是一片空白,却让他感受到被目光刺痛皮肤的恐惧与实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开始害怕,却不敢尖叫,人群在逼近,嘶叫,推搡,他们伸出干枯或丰盈的手抓向他,凶狠地撕扯他破旧的衣服。他无声地挣扎并呐喊,转身拔腿就跑,世界的声音倏然只剩下一种声音,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那伴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,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直到从挥舞的手潮中逃离,他堪堪敢回头,才发现后路上散满了金钱。他肮脏的外套只剩最后一点破布挂在手臂上,他只好一把扯掉,望着它随风飘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往回路走去。冥冥之中仿佛必然,但偶然和必然根本无差,真实的世界没有齿轮会运转,没有谁能决定谁的命运,分岔路是选择,而断路是终点。

       他总是在思考自己是谁,关于名字和意义,但结果总是会和一切捉迷藏,雾如纱笼罩着答案,他觉得在和它靠近,但事实上却是追逐战的冰山一角。

       他沿着平实的路向下走去,太阳在远方的天边闪耀,缓缓地往远处落去,但一直堪堪垂在地平线之上。他路过很多荒芜的地方,荒芜的边缘是繁华的都市,它们接壤,并也同样的空荡无人。

       直到他看见血,大片大片的血,在深黑的土壤上蔓延开来,绽开了暗红的花朵,而碎肢残体做点缀。他看见轰炸机在头顶天空呼啸盘旋,他看见老人小孩被杀死,妇女被人劫掠奸淫,他看见一群无脸人疯狂地砍杀、枪杀、用人体实验之名研究并杀害、在毒气室里杀掉另一群无脸人,然后把尸体倒入深坑中,草草掩埋。他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中间走过,走过战火绵延的地方——那是那么的长,这段漫长的路程让他麻木——没有人注意到他。反叛的旗帜在空中飘扬,所有的无脸人,被杀的,杀人的,没有人看见他。他不知道该是庆幸,还是什么别的情绪。他没有情绪,他也不想要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他再一次思考自己是谁,但仍旧无果。名字就在他的前方盘旋,但他抓不住它,这让他迷惘并且沮丧。真相在太阳那大声嘲他的愚蠢。世界是空荡荡的,像他的胸腔里头的模样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前行的旅途是漫长而乏味的,直到他再一次遇上人。

       人们仍然没有脸,平滑的面上是空白,他们大呼小叫着,声音尖利地高呼。他走过去,恐惧又期待自己被他们发现,但没有人理睬他,在这里他一文不值,丝毫没有那些人围着的翻倒的大卡车有吸引力。他是一颗尘埃,而没有脸的人们冷漠地步伐匆匆和他擦身而过,一头扎进那围着卡车的圈中。他们的语言扭曲而令人无法辨别出丝毫字词,时刺耳,但有时却戛然而止。他们伸出利爪在大卡车翻倒出的货物中扒着,往怀里塞着大把大把的货物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敢凑近,绕了路,只见得卡车前头人少处也散落着几袋货物。他弯腰捡起来看,工业盐的大字以一种明明白白却又不清不楚的方式刻印在袋子上。他回过头,人们已经凑集在卡车旁。货物的袋子在争抢中破裂,他们扭动着去舔舐那些散落的颗粒。

       他安静地驻足片刻,在与空气融为一体之前,他又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沿着赤红的泥土道路一直走到空旷而诡秘的柏油马路,路边是被丢弃的尸体,各式各样的动物的,被肢解的、毛皮被剥去的残肢。暗黄的油脂和发白残缺的肉,生命躯体内的血液已流尽,尸臭却很淡,干枯如老木。他蹲下身看着它们,想到它们生前那一身皮毛、鳞甲,触感、色泽…

       他站起身挥舞活动着臂膀,破烂的衣服在身上晃荡,不知何处弥来的风沙摩挲他的皮肤,掩盖了尸体。风沙指引他前进,为他的前路铺上更大的风沙和变数,它低低吟唱颂神之歌,一路盘旋直冲穹顶,而那里是只有一片虚无。它执着地在他耳边高歌,但他是一张白纸,既连自己也不知晓,又怎会知道神灵的存在。于是他伴着杂音,迎着风沙向远方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到街边裸露残破的罐头里装着死婴,头部肿胀,身躯成紫红色。他看到沙漠,被刨开的泥土下荒芜,没有水,没有生,风沙无声化解它,带它前往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他闻见恶臭从前方颤颤巍巍地飘来,逐渐变得强势而张牙舞爪,熏得他头痛欲裂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不得不跑了起来,捂住口鼻一鼓作气往前冲去,冲过了大片的垃圾场,踩着残骸垃圾,向着斜阳冲去。废弃的土地,恶臭伴随着他一路的狂奔,他的视线模糊以至于看不清眼前一切,看不清这苍白的景象。漫山遍野是垃圾,天地间堆满废品,高大的山压迫着影子,从地底蔓延至穹顶,在红日下扭曲蒸腾。他双腿酸痛,肺部如着了火一般塞满了恶臭与废气,指甲刺入掌心,痛彻心扉,但他不敢停下步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处垃圾的环绕,看到远处接壤着垃圾山的绿洲与斜阳红日,渴求之心从未如此强烈过。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冲出垃圾的环绕,一脚踏入绿洲,腿脚已奔跑得麻木,眼前一阵发黑。他甩甩头,茫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车水马龙中。无脸人们都将脸面朝他。他们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,嗡嗡地在他的鼓膜旁回振。

       他焦躁地低下头,横冲直撞着冲向人群,去撞开一条路。人们步步后退,细语变成了尖叫。他转头扎入小巷,没人追来的这一事实让他安心。他开始慢慢、慢慢地走,让知觉回到僵硬的身体,让麻木的大脑苏醒。他打量着巷子里的一切,墙上贴满了各种广告。他借着昏黄的灯光凑近一看,全是——“性病治疗”“三分钟无痛人流”一类——的广告,密密麻麻地贴在墙上,整面墙看不出本来的面目,只有大大小小狰狞的、张牙舞爪的广告在朝他微笑。他安静地继续顺着巷子向前走,一路通向巷尽的白点处。

       白色日光倏地笼罩住他,他出现在一个只有寥寥无几人在场的讲座现场。教授在严肃认真地演讲,他从最高处一点点向下走去,人们不再恐惧他,他们的恐惧环绕着讲台上的人。他努力从教授身后屏幕上的乱码中辨析出了“性教育”三个字。他走了一路了,疲惫而又困倦,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歇息。

       臀部刚刚接触到座位,现场一阵骚动,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刹那间,有人冲了下去,朝演讲者的身上泼上大粪,尖叫着破口大骂着所谓“罪恶”。下面的人群慌张作鸟兽散去,有人开始砸东西,更多人在尖叫。他的困意烟消云散,战战兢兢地起身,跟着人群向外跑去。他不想去想太多,太混乱了,演讲者在哭泣,袭击着在大骂,人们在事不关己却又恐慌地四处逃窜,恶臭由大粪传遍整个场所。他双手护着头,一口气冲出这令人迷惑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又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行走穿过了火焰的长路,也同时穿过了时间的洪流。他走向黑洞,又被时间吐了回来。人们向他行注目礼,但没有人和他谈话。一些年份——大写的——走进了他,但是他们又只是过客,匆匆地逃离开了。这让他更加困惑,也更加麻木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多不知名的花在路边开了,他路过了它们,就像路过之前那无数残肢一般。他走过教堂时驻足了片刻,颂歌冲破了云霄,但是并没有在他脑海里回荡。他又走了,也并没有注意到教堂外无数无脸人拿着屠刀沉默地目送他的远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即将迷失自己,在一次又一次的困惑中。直到那最后一个年份把他吞进了肚子里,那恶臭的味道终于从他被萦绕的鼻尖施施然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草丛拥抱着他,他看见不远处的猿人们聚集在山洞里。他们都有脸,这让他感到新奇,于是他走过去。这是他这么多天,这么多个月,这么多年来看到的第一张脸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看见火光照亮了山洞,照亮了黑夜,照亮了他们的脸,在他们的眼中映着同类的尸骸。他们围坐在火边,手舞足蹈地吃肉。一个女性抬起了头,目光在渴望中,狠狠地撞向了他——这个衣不蔽体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他想,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谁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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